我恨我的家人，這些我從沒想過要愛、卻一樣深愛著的人。

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忠誠是不可能的，性是可笑的，但愛是永恆的，像一道傷疤。

──英國衛報專欄作家A. L. Kennedy

「哥哥的死在多年前就已經埋下根源，但始作俑者早已不在人世──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梅格迪家族是個生養了十二名子女的大家庭，故事由不羈的大哥黎安投海自殺揭開序幕。薇羅妮卡是黎安最親近的妹妹，她來到倫敦，將哥哥的遺體帶回都柏林。尚存的九個子女為了給黎安守靈，重聚在都柏林老家。

酗酒並非黎安的死因，只能算是誘因，真正的根源要追溯到1968年冬天發生在外婆家的可怕經歷。當家人齊聚守靈，薇羅妮卡終於得面對糾結三代的愛、恨與性的家族秘密。全書以薇羅妮卡第一人稱意識流式的敘述，交錯當下與過往，呈現愛爾蘭天主教大家庭的貧窮、擁擠及忽視造成的影響。寫作手法絕不多愁善感，而是以冷酷的語言，烘托出幾近殘酷的痛苦，赤裸揭露隱藏在欲望背後的衝突與冒犯，最終透出愛的光芒，讀者也隨著薇羅妮卡一同接受這場從糾結到釋放的洗禮。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朝著我的人生墜落，終於我就要著陸了。」

安瑞特

Anne Enright

1962年10月11日出生於愛爾蘭都柏林，在都柏林聖三一大學取得英文及哲學學位，家人送她打字機作為21歲生日禮物，促使她踏上寫作一途。曾在都柏林RTÉ電視臺擔任製片及導演。安瑞特的創作主題圍繞在家庭關係、愛情和性，還有愛爾蘭沉重的歷史及時代精神。首次出版短篇小說集，即榮獲1991年愛爾蘭文學魯尼獎（Rooney Prize for Irish Literature）。1993年開始全職寫作，至今已出版九本作品。2007年以本書成為繼Iris Murdoch後第二位榮獲曼布克獎的愛爾蘭女作家，目前是英國皇家文學學會（Royal Society of Literature）成員。

得獎紀錄

2007年曼布克獎／2007年度文學桂冠／2008年愛爾蘭年度圖書獎

重要媒體推薦

紐約時報書評／BBC書評／衛報／愛爾蘭日報／每日郵報／觀察家日報／電訊報／星期日電訊報／每日電訊報／誠品外文館選書

中外好評推介

文筆優美、文字雋永，擅長用新穎幽默的話語表達人內心的憤怒。

──經濟學人書評

用強悍而引人注目的語言，毫不閃避地審視一個經歷傷痛的家族，並用犀利且驚人的文字表現出來。……這書非常有力道，緊緊牽引著讀者一路往下看，而且結局精采無比，在我讀過的小說中，以最終結束的文句而言，鮮有出其右者。……我們認為她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家，期待她有更多作品問世。

──曼布克獎評審意見

陰鬱中的愉悅。

──英國獨立報

極為動人且充滿力量。

──格拉斯哥先鋒報

辛辣而精彩…溫柔而細膩……她對愛爾蘭的洞見極為大膽而獨創。

──作家Colm Toibin

感人、美好、相當精湛的小說……猶如繞樑的樂章，讀罷仍縈繞心中久久不忘。安瑞特的故事總是能吸引並感動你。

──作家Joseph O’Connor

措辭有力、機智、時而詼諧、時而虛幻，總是陰鬱而富有詩意……本書顯然是部非凡天才的作品。

──英國衛報專欄作家A. L. Kennedy

《聚會》是一本跟家庭創傷有關的書，作者用一種非常巧妙的手法把「愛」與「自我修復」的能／力量傳達出來。故事有點曲折，但最後豁然開朗，令人回味無窮，是本取材通俗，但寫得很巧的小說。無論就小說藝術而言，或純粹想一窺家庭、親子、夫妻等不同層次的愛，都是很值得推薦的作品。　

──台大外文系副教授　高維泓

「作者在乎的不只是說一個故事，而是『好好地』說一個故事。
──衛報

《聚會》只賣出三千二百多本，非常不起眼，難怪本書最後的奪標會讓專家錯愕不已，但經過一番仔細斟酌，許多觀察家終於承認，獎落恩萊特其實還是曼布克委員會良知的抉擇。

──蔡明燁〈曼布克獎身世完全攻略〉聯合文學2010年6月號

此書為Anne Enright第四部小說，其描寫主人翁家族「無路可逃」之「命運的必然性」，深深打動讀者的心，摘下今年的曼布克獎桂冠。

──96年11月誠品外文館選書

果然是愛爾蘭人的風格，讀《聚會》就像在喝愛爾蘭咖啡，分不清楚是咖啡，還是酒，咖啡是熱的，酒是威士忌。 好像多數人並不熱愛這樣的濃烈，但我卻某種程度的迷戀上這樣直白的文字。

──豆瓣網網友Helen

我時常忘記母親的樣子。看著她的照片，我竟認不出來。我們常在周日午餐後共度美好的下午，但臨別時，她竟像風吹過一般，在我心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再見了，」她對我說，我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起來。「再見，我親愛的女兒。」然後她會仰起自己蒼老而柔軟的臉龐，等著接受我的親吻。這情景總讓我憤怒，因為她總會在我轉身之後就消失不見，即便我回頭，也只能瞧見她隱約的身影。如果不是因為她總穿著同一件外套，走在街上我一定會和她擦肩而過毫不自知。縱使有天她犯下任何罪行，也絕不可能有目擊證人，因為她就是遺忘本身。

「我的錢包呢？」記得小時候她總在找錢包──不然就是她的鑰匙或眼鏡。「有人看到我的錢包嗎？」在那幾秒鐘，她幾乎在那裡，從走廊找到客廳，進了廚房再折回來。我們即便盯著別處不看她，她的忙亂也如芒刺在背，勾起我們心中集體的愧疚，因為只要我們環顧四周，總能發現她的錢包，那個棕色、鼓鼓的東西，放在一個再醒目不過的位置。

接下來，碧會為她找到錢包。總有個孩子視而能見。性格安靜的那個。

「謝謝你，親愛的。」

持平說來，母親是如此模糊的一個人，也許連她也看不到自己。如果要她在一張老照片的一群女孩中找到自己，她包準分辨不出來。在她所有女兒當中，我長得最像她母親──我的外婆艾達，「啊，你好。」她開門看到我，在我獲知黎安死訊那天。

「你好，親愛的。」如果眼前出現的不是我而是一隻貓，她多半也會這樣問候。

「進來，快進來。」但她卻擋在門口，沒有讓路的意思。

她當然認得我，只不過暫時忘了我的名字而已。她的眼球左右轉動，正在腦海裡搜尋著熟人的名單。

「媽媽，你好。」我給了她一個提示。然後從她身邊擠進去。

連這棟房子都認得我了。這裡還是那麼小，小得總不夠用；四周的牆壁似乎比記憶中又縮進來一些，結構也更複雜了。這裡總之還是太小了。

母親從我身後伸手推開了客廳的門。

「你要喝什麼？來杯茶怎麼樣？」

但我不想進客廳。因為我不是客人。這裡也是我的家。我曾經是這裡的一份子，目睹了它的變遷：當餐廳取代了廚房時，我在這裡；當後院又被廚房佔用時，我也在這裡。這是我夢裡時常重回的地方。

儘管我再也不會搬回這裡來了。這不是一棟真正的房子，到處都是擴建出來的空間。就連廚房門邊那個小儲藏間，也連接著另外一個房間，你得從一堆衣服和吸塵器上跨過去，才能到樓下的廁所。有時我在想，這棟房子已經不可能賣得出去了，除非把它夷為平地，推倒重建。廚房裡還是那股氣味──直沖我後腦勺，光線幽暗得令人厭惡，牆壁剛漆成淺黃色。壁櫥裡堆滿了陳舊的被單；熱水管道的絕熱套散發出一種烤熟的塵埃味道；父親當年常坐的那把椅子，如今把手早已磨得發亮。經過多年汗漬浸潤之後，此刻仍冰冷地立在那邊。這裡的氣味一開始有些嗆鼻，但接下來我就什麼都聞不到了。因為我已經身在其中，因為這就是我們自己的味道。

我走到一邊的桌上拿起電水壺，想灌滿水，但袖口不小心鉤住了水龍頭，水一下子灌進我的袖子裡。我甩了甩手和手臂，把灌滿的水壺插上電源後，脫下外套，把溼了的袖子翻過來在空中拍打。

母親好奇地注視著這一切，好像聯想起什麼。接著她突然走向一個盛放藥片的盤子，就在離她很近的桌上。她拿起藥片，一顆接一顆機械般無意識地吞下。她仰起下巴直接乾嚥，一旁的我摸了溼答答的手臂，然後用沾溼的手去梳理頭髮。

最後一粒綠色膠囊終於消失在她口中，她停下來，吞嚥著，向窗外望了一會兒之後，轉過身來漫不經心地看著我。

「親愛的，你好嗎？」

「薇羅妮卡！」我真想衝著她大喊。「我的名字叫薇羅妮卡！」

但願她能停止隱形，我想，好讓我能夠抓住她，強迫她面對現實，讓她知道自己造成的後果。

然而，她依然是那麼模糊、遙不可及、嬌生慣養。

我來是要告訴她，黎安已經被找到了。

「你沒事吧？」

「哦，媽媽。」

我最後一次在這間廚房裡哭泣是我十七歲那年，按理說這年紀還掉淚似乎嫌太老了點，但這在我們家不算什麼，因為我們這些人都沒有年齡，我們什麼年齡都有。我在黃松木的飯桌上用溼答答的手臂蹭著，觸摸著它厚重、硬如塑膠的表面。我轉過頭來面對母親，醞釀著把噩耗用例行的口氣向她宣佈（我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然而，她卻搶先打斷了我，「薇羅妮卡！」她大喊一聲之後就突然走開──幾乎是飛奔地──奔向水壺。水已經沸騰。她抓起橡膠把手，甚至沒

有先拔掉電源，就急著倒水燙茶壺。

他甚至不喜歡她。

牆上有一處凹痕，就在門邊，是當年黎安朝母親擲出一把刀留下的。那一刻，在場的人都對著他又笑又叫。牆上本來遠不止一處傷痕，但最難忘的是這個──是屬於黎安的遺跡，發生在母親避開之後，發生在每個人咆哮之前。

她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她有什麼本事能刺激到他──像她這麼一個安詳的女人？接下來是恩奈斯特，要不就是摩西，總之是她的一個打手，把黎安扭送出後門，按倒在草地上踢打。我們仍舊在笑。我已經永遠失去的哥哥黎安也在笑；他是始作俑者，現在成了受罰的人，卻還跟著一起笑，他扯住哥哥的腳踝將他也拖倒在地。而我──我也笑了，記得是那樣的。看到這光景，連母親也咯咯笑了兩聲，然後就去忙別的事了。姐姐米芝拾起那把刀，作勢要朝扭打在一起的兩兄弟扔過去，但最終還是拋進堆滿了髒碗碟的水槽裡。我們這個家庭雖然一無是處，至少也曾有過歡樂。

母親蓋上壺蓋，然後看著我。我感覺自己從胯骨到膝蓋都癱軟無力。有種難忍的炙熱，讓我五臟六腑都在翻滾，我有股衝動想把拳頭插在兩腿中間。說不清那是種什麼感覺──介於腹瀉和情欲之間──跟性一樣的悲傷、衝動。

最後一次在這裡掉淚，應該是為了某個戀人吧。尋常家庭的眼淚在這間廚房裡沒人留意，那不過是日常噪音的一部分。對於當年的我來說，世上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接到他的電話，只有打了還是沒打的區分。

那次，宛如末日降臨，我在痛飲了五瓶蘋果酒之後捶牆痛哭──他甩了我。那次，我蜷曲身子抱住自己，盡情地哭嚎哽咽。他甚至沒來電話要回他的圍巾。

我的藍眼睛戀人。

你或許已經猜到了，我們海格迪家的人個個都是情種，都善於眉目傳情、衝動做愛，而且永遠永遠都會想不開。當然除了特別不懂得愛的幾個人以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幾乎都不懂得愛。

幾乎都不懂。

「黎安出事了。」我對她說。

「黎安？」她問「黎安怎麼了？」

母親生育了十二個子女──記得有次她在傷心之下對我說──這還不包括七次流產。所以健忘不是她的錯。即便如此，我還是一直不能原諒她。就是不能。

為了姐姐瑪格麗特我不能原諒她，我們都叫她米芝，她四十三歲時死於胰腺癌。為了我美麗迷茫的姐姐碧我不能原諒她。為了大哥恩奈斯特我不能原諒她，他本來是去秘魯當牧師的，卻在那裡背棄了自己的信仰。為了哥哥斯蒂威我也不能原諒他，他年幼時就進了天堂。為了不計其數的兄弟姐妹──米芝、碧、恩奈斯特、斯蒂威、伊達、摩西、黎安、我自己、凱蒂、愛麗絲和雙胞胎兄弟傑姆和埃佛──我永遠都不能原諒她。母親給我們起的名字是那麼不同凡響──完全不像其他父母一樣，叫他們的孩子傑米、喬或米克什麼的。那些流掉的孩子或許也有編號，例如「一九六二」、「一九六四」，不過說不定她私下也給他們起過名字（塞麗娜、艾福瑞克、毛格）。為了這些死去的生命，我不能原諒她，因為她甚至從不做任何記錄，例如哪個孩子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注射過什麼疫苗。我有理由懷疑自己是愛爾蘭唯一一個沒有打過小兒麻痺疫苗的人。誰知道呢？為了沒完沒了地撿哥哥姐姐的舊衣服穿、為了少得可憐的玩具、為了米芝代為執行的體罰，只因母親自己太柔弱、太繁忙、太慵懶或又懷孕了，為了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能原諒她。

我那可人兒一般的母親，這個永遠不解世事的女孩。

說到底，我最不能原諒的還是她的性生活。頻繁到了愚蠢的程度。開放又盲目。後果，媽媽，你考慮過後果嗎？

註：其他有關安瑞特之介紹，可見作者之〈邂逅安瑞特Anne Enright︰左手搖籃、右手寫作的曼布克獎得主〉（聯合文學第278期），或於網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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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