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母愛是天性，父愛是天性。自私也是天性，當一種天性撞上一種天性時，

這筆帳如何算?是不是所有父母的動機都是無私的?

                                                     ─摘自黃秀玲，〈序言一〉

本書描述美國亞裔移民，「女兒」身份在核心家庭所背負的「親情債」，討論盡孝道的義務，父母與女兒複雜的關係。由第二代亞美文學作家以身為女兒的視角切入，探討種族霸權與移民家庭結構之相互依違；結合精神分析、新歷史主義、資本主義理論架構，以及權力論述等當代思維，分析亞美移民家庭的世代衝突，詮釋「模範弱勢族裔」（model minority）的馴服主體。

原著榮獲2013年美國亞美研究學會(Asian American Studies Association)文學研究獎，綜合理論探索與文本分析，交織研究成果與反思，對開拓亞美文學研究貢獻卓著。譯文簡潔流暢，附加詳盡注釋，還有當代亞美文學巨擘黃秀玲教授及美國族裔研究學者黃心雅教授精采序言點出本書精髓。書末附「常用術語中英對照表」，讓讀者了解所論述的相關背景。

作者簡介

寧喬艾玲 (Ninh, erin Khue)

譯者簡介

黃素卿

i       序言一    黃秀玲(Sau-lingWong─美幗柏克萊加州大學族裔研究系榮豫譽教授、中研院歐美所諮詢委員)

xiii   序言二     黃心雅(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教授兼文學院院長)

001  導論

031  第一章

        虧欠的子女：黃玉雪(Jade Snow Wong)

083  第二章

        傷害的折射：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

123  第三章

        囚犯的照護：劉綺芬(Evelyn Lau)、劉愷悌 (Catherine Lu)

191  第四章

        好女兒：伍慧明 (Fae Myenne Ng)、馬敏儀 (Elaine Mar)、迪娃卡茹妮（Chitra Divakaruni）

237  後記

245  英文書目

259  常引人名英中對照表

265  常用術語中英對照表

269  感謝

273  索引

 序言一

黃秀玲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是華人社會中每個人從小到大都聽過千百遍的教誨。

老師又告訴我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那「人誰無過」也包括父母嗎？一男一女性交，女的懷孕生子，男女變成父母：就憑這樣，他們就馬上成了「無不是」的完人嗎？

母愛是天性，父愛是天性。自私又是天性。當一種天性撞上另一種天性，這筆帳怎樣算？是不是父母所有的動機都是無私的？

「父母生你養你，養育之恩你一輩子也報不了。」

父母生我不是我自己要求或決定的。在我還沒有存在之前，父母作了一件事，讓我一出生便不明不白地欠下巨債，還要還一輩子。這公平嗎？

「你一定要聽話。不聽話的孩子沒人愛。」

聽誰的話？似乎對我這樣訓誡的大人很多。如果他們之間意見不一致呢？那我應該聽哪個的話？

聽什麼話？所有的話，還是有理由的才聽？愛我是因為我是我，還是因為我聽話？如果我只有一次不聽話，那以前的愛是不是都會一筆勾銷？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如果落在我身上的，不是三春暉而是三伏天的毒日頭呢？莫非是我自己的感官出了問題？

「我罵你是為你好，你以後就明白。」

為什麼只有未來的我才算數？那今天的我呢？我肚子裡「好」和「不好」的感覺，這樣明確地不同，我是全盤錯了嗎？如果到了「以後」這天，我仍然不明白呢？如果我明天死了，捱不到「以後」，這苦豈不是完全白受嗎？這短短的一生不是白過了嗎？

「你要用心讀書，不要辜負父母期望，將來出人頭地。千萬別讓我們丟臉。」

「丟臉」的觀眾是誰？如果我一心只依照父母的訓示做人，但父母明天突然死了，就沒有他們的期望讓我可能辜負，再也沒有他們的臉可能讓我丟了，那我下半輩子憑什麼動力過活？那時才再開始四處找尋生存的理由嗎？

「你裙子太短∕頭髮太長∕衣服顏色太鮮豔∕笑得太大聲∕走路不太斯文……人家見了會說你沒有家教，以後誰會娶你……」

我讀過五四的小說散文，曉得清末民初的時候，女學生剪短頭髮是要給路人侮辱的，為什麼現在長頭髮就是錯？制定頭髮要多短才算夠短的人，憑什麼力量、什麼靠山這樣肯定、絕對？由長到短、錯到對的變化，在時間哪一刻發生？

如果我像父母要求那樣努力讀書賺錢，成功地出人頭地，為什麼非要人娶我不可？

以上（黑體字標出的）華人家庭常見的種種訓條，一些是兒子和女兒都通用的，一些是只用來管教女兒的，我自然沒有少聽；此外還有更多相似的，相信本書的華人讀者都會耳熟能詳。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它們引起我數不清的問題，給我帶來無窮的疑慮、困擾和苦痛。最可怕的是，這些全都是有口難言的，不可說的（unspeakable），即使是最知心的朋友，也不敢透露半句這一類的問題，一提就是觸犯天條，大逆不道。這些甚至是不可想的（unthinkable），一想就仿佛立刻來到懸崖邊緣，沒有下一步了；下一個念頭只能以模糊的面目像鬼魂一樣在腦海裡縈繞不散。因為我的家庭，從外面看來不但是正常、正派至極，甚至讓某些親友目為模範。要是我膽敢把摧心斷腸的經歷和疑問說出來，準要遭目為瘋子。在我熟悉的世界裡，不會讓我有立足之地。

我總覺得，這類的問題不會是我一個人的。活在高壓家庭的孩子何其多，許多養兒育女的「公理」，又真的像宗教信仰和戒律一樣，單講道理是不能服人的，只能以權威叫人就範。前幾年我看到街頭貨攤擺賣一件T-shirt，是專給媽媽們的，心口寫著 “Because I said so!”（「因為是我說的！」），一句擋住了孩子沒完沒了的「為什麼？」這是親子關係的幽默搞笑版，做父母的看了這句話都可能會莞爾一笑。但父母怎樣處理孩子關於人生的任何問題，其實會影響到孩子的「一生大事」─人格培養、稟賦培育、道德探索、人際關係、求學就業、配偶選擇、以至個人才能能否發揮、理想能否有機會追求、自我實現（self-actualization）能否達成。孩子的問題不可以因為他們的幼齡而抹殺，問問題並非「不懂事」、「不聽話」、「多嘴」的症狀，而是出於對真理真誠的追求。孩子所受的壓力也不會因幼齡而降低，相反地，正因為他們皮膚未被磨厚而會更沈重。

我在美國大學教書，因為加州灣區的人口分布以及我的專業（亞美文學），學生亞裔佔大多數，他們─特別是移民第二代，又特別是女生─受的壓力真是大得驚人。一方面是家庭文化的壓力、兩代對環境不同的適應程度，再加上移民家庭的經濟壓力，又要應付美國的種族歧視、以及對亞裔的「模範弱勢族裔」（model minority）期望，女生還要面對女性遭受的特別限制……看著都心疼；我自己是第一代的女性移民，看見亞裔女生更覺感同身受。亞美人在美國主流眼中是「模範弱勢族裔」，教育程度高，收入高，比黑人和西語裔地位也較高；許多亞裔移民對此「三高」沾沾自喜，特別是華人，不少認為這是華人人種與文化道德優越的證明，自己的兒女一定什麼困難都沒有，有也是他們不爭氣的結果。殊不知自殺是亞美年青人面對的一個大問題：2000-2010這十年內，15-34歲的亞美男性中，自殺是第二大的死亡原因；同期，15-24歲的亞美女性中，自殺也是第二大的死亡原因。[1]

但我能為年輕移民或第二代做的，只限於藉著我的專業語言─文學批評─盡量釐清影響亞美人生命的錯綜複雜因素，並透過教學，透過選擇主題適當而文字動人的文學作品，讓年輕學生有機會審視他們成長中的經歷，在共鳴之餘更進一步作出分析，因為我沒有適當的語言對種種壓力作更深入、更全面的描述。雖然算我造化，在換了一個環境、下了多年苦功、經過幾番折騰，遇上不少「貴人」之後，有機緣慢慢看通了問題的癥結，消解了以往的糾結，但這只是為一己生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某一程度上我的感悟還是「不能說」的。我沒有足夠的抽離，用自己的語言說清楚這些體會，就算有創作的衝動，我也怕不夠才情寫出超越傾訴類的文字；更重要的是，傾訴缺乏理性的洞見，不能提供概括的基礎，終歸難以脫離發洩、訴苦的低境界。我只能借助於他人的文字。

當我讀到寧喬艾玲的博士論文（後來成了《忘恩負義：亞美文學中債台高築的女兒》），感到終於找到一個人能既冷靜卻又熱誠地面對亞美移民家庭中年輕女性的處境，寫出了膽大心細的文學批評：一字一淚但又鞭辟入裡、悲天憫人但又毫不留情、著眼大局但又明察秋毫。我在柏克萊加州大學族裔研究學系任教授超過四分一個世紀，讀過博士論文不少，包括自己指導過的學生與其他年輕教授的，其中屢見佳作，但只有寧喬艾玲的令我熱淚盈眶，同時卻又被她的精闢理論折服。寧在〈後記〉中曾非常間接地披露，她個人的心路歷程是本書的重要動力，卻寫出了學術含金量這麼高、自我成分這麼少的研究，實在是難得的修為。我和她有師生緣，但身為「生」的她，給了我尋索多年無所得的語言和理論基礎，去徹底了解許多「不可說」和「不可想」的問題，為「師」的我，真是撿到了。我覺得這樣出色的著作，應該介紹給學院以外的讀者。

雖然寧喬艾玲說明研究範圍是「亞裔美國人」（包括亞裔加拿大人），聚焦於女性的自傳與小說，但引用作者多為華裔，包括華人讀者已熟悉的湯亭亭、譚恩美與早期的黃玉雪，也包括了日裔、南亞裔。但我覺得書中許多分析也可以推而廣之用於不同地域的華人社會。《忘恩負義》出版時─2011年春─恰巧正是蔡美兒（Amy Chua）的《虎媽的戰歌》（Battle Hymn of the Tiger Mother）在美掀起巨大爭議而在華人社會中備受推崇吹捧之際；寧書面世較蔡書晚一個月，但當然已醞釀多年，其中論點，簡直像是「量身訂造」地一一針對了虎媽「不顧女兒死活、但求功成名就」的殘忍教育觀，提供深刻的批判，更見作者的真知灼見，讓我覺得把《忘恩負義》介紹給華人讀者更有必要。

2011年，我有機緣與台灣國立中山大學外國語文學系黃心雅教授在柏克萊相處數月（見下），遂向她推薦此書，盼能譯成中文。承蒙她熱心相助，得到書林出版公司董事長蘇正隆教授的支持，有幸請到美國東卡羅萊納大學（East Carolina University）英文系黃素卿教授悉心專業翻譯；並獲得台北市文化局的藝文出版補助，以及書林出版部編輯張麗芳女士的協助。很高興，現在《忘恩負義》終能與台灣讀者見面了。

《忘恩負義》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寧喬艾玲的著眼點，是美國亞裔移民家庭作為一個資本主義下的經濟單位中的親子關係，尤其是女兒如何受到其性別特有的管教與限制，以確保經濟單位的存活與成功。但讀者如果單看粗略的摘要，得出本書冷血犬儒、譁眾取寵的印象，那就大錯特錯了。以下容我指出它幾點特色。

一：《忘恩負義》絕不是控訴式的情緒化作品。寧是傅柯（Foucault）派的學者，用傅柯慎密的「規訓」（discipline）概念作為全書理論架構，輔以女性∕性別研究、心理分析、創傷研究、馬克思主義文化觀、以及美國族裔研究∕亞美研究等種種理論。寧之所以採取傅柯的理論和方法，是煞費苦心的。她想強調的，不是個人的對錯、得失、恩怨，雙方的辛酸和怨懟，父母的麻木不仁或者女兒的造反有理；更不是為了挑釁。她從更高的層面探討社會的論述（discourses）與經濟結構，如何建構複雜的權力體系，產生∕製造（produce）各司其位的不同主體（subjects）。這可以說是獨特的、社會結構上的的一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亞美移民家庭裡的女兒，就是在這樣的脈絡中變成「債台高築」的、受到創傷的主體。這不是意味外在條件主宰一切，或者個人只是環境的傀儡─寧也花了很多篇幅討論主動性（agency）─只是說女兒的痛苦是有跡可尋的，並非一己的庸人自擾、不濟事、或神經病。換個角度，亞裔移民父母的造成與主體性，一樣是有意思的項目，有心人一樣可以從事研究。不過相對於兒女，尤其是女兒，父母仍是當權的一方，主流論述、建制都站在他們這邊；寧喬艾玲自訂的使命，是選擇為弱勢的一方發聲。用她自己的話說：《忘恩負義》是「一個文學學者救人命的努力」（“aliterary scholar’s attempt to save lives”；見本書）

二：除了課題以外，寧也非常小心地選擇作為分析對象的文學作品。她請我做博士論文委員會成員後，來我辦公室討論大綱，我一時還未明白她的意向，以為她只是研究亞裔移民家庭的失序失調，給她提了幾個寫虐待子女或亂倫的文本。但她耐心地解釋，正是不要這種作品，因為要把它們打發掉太容易了：只要說這些人病態、不正常、發神經、不過是個案特例，那就什麼都不須再分析了。她要研究的是看來正常不過、運作流暢、家境一般的家庭，裡面沒有虐打身體的暴力、違反倫常的關係、聳人聽聞的家庭秘密，唯此方能梳理出權力的結構，顯出「論述暴力」（discursive violence）的威力。這真是非常聰明周密的做法。

三：寧更謹慎地處理儒家文化影響這個議題，因為在美國的大環境裡，有關亞裔的論述中，這往往成了很敏感的大是大非問題。西方對亞裔一向有泛文化論的成見，刻板印象中，亞裔總是被「亞洲帶來的」祖傳文化所主宰，移民的下一代如不反叛家庭、投向西方，便永不能自由自主。在亞洲歷史悠久、影響力巨大的儒家文化，成了抱殘守缺的同義詞。以前亞裔在美國地位低下，主流的解釋，總和種族歧視毫無關連，而是把矛頭指向儒家文化，認為它是進步路上的絆腳石。爾後亞洲經濟崛起，西方猛驚，又反過來把儒家文化捧為成功的秘訣，國內的亞裔「模範弱勢族裔」出色之處，都是儒家文化的功勞；現代移民的成分與經濟教育背景跟以前有何分別，都不去比較，結果得出片面的結論。因為這些宏觀因素，在亞美研究圈子裡，任何看來可能會鼓勵「外人」歸咎亞裔文化的說法，都要杜漸防微。這是亞美論述自60年代文化國族主義（cultural nationalist）時期已開始的爭議，許多女作家都被波及。作為女性主義的批評家，寧一邊要為女性發聲，一邊又要投鼠忌器，要不然，「家醜外揚」、「告洋狀」的帽子就要扣過來了。傅柯的理論架構，為本書作者提供了一個防止誤解的途徑，更能進一步證明父母外表像延續儒家文化的舉動和說詞，其實是因應移民後新環境的、積極並饒有創意的適應行為；這其實也表達對父母一代主動性的一種尊重。

四：嚴格的文本分析與文化研究訓練，造就了寧細讀文本的深厚功力，加上她精到的觀察力，使《忘恩負義》充滿了驚喜；一方面靈活地融會貫通各家各派適用的概念，另一方面深入解讀亞裔女性屢被消音的心聲，情理交織。寧的「心水清」（粵語，指能在一個貌似沒什麼看頭的尋常情景中，留意到不尋常的細節），讓她能看穿約定俗成的見解、無人挑戰的陳腔濫調，看到矛盾和前言不對後語，從而提出尖銳的問題。例如：移民家庭大多量入為出，錙銖必較，但在讓孩子學西方古典音樂樂器這一點上，為什麼就捨得花錢、這樣「奢侈」？（「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一說，在台灣甚多家長信奉，寧書對此有出人意表的詮釋！）在避孕丸與其他可靠的控制生育方法普及了以後，為何移民父母仍要把未婚懷孕的警世故事搬出來？為什麼仍要監管女兒的性色（sexuality）？這是非常花心力的工作，對家庭到底有什麼功用？除了概念上的提問勇氣，寧對語言和意象特別敏銳，小至一句一字亦不放過。例如：黃玉雪自傳出現了每元每分都列得清清楚楚的帳單，是怎麼一回事？一句話通常用主動語態（active voice），批評家選擇以被動語態（passivevoice）出之，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驅使他轉彎抹角地說話？原來裡面可大有文章。

當然，《忘恩負義》不是完美無瑕的著作。2011年暑假，我在柏克萊加大開了一門名為「虎媽與其他：亞美文學中的養兒育女」的暑期班，課本包括蔡美兒與寧喬艾玲當時剛出版的新書，以及不同族裔的相關自傳和小說。機緣巧合，黃心雅教授來當訪問學者，旁聽這科。二十人左右的小班，加上黃教授不吝指教，從美國原住民文學專家與虔誠佛教徒的角度，參與熱烈的討論，使我們對《忘恩負義》有比較全面的看法。以下概括指出本書的一些局限。

關於本書的範圍，各族裔文本分配偏重華裔，但立論延伸到亞裔，是個問題。這點作者自己已在導論談過並已辯解，〈後記〉中亦提到書成後讀到幾本越南裔與南亞裔女作家的好書，不過來不及納入。不過我認為辯解仍嫌避重就輕。尤其是儒家文化源自中國，《忘恩負義》的理論是否特別適合用於華美女性文學？寧為了避免加深主流文化對亞美處境的誤解，無法正面處理這個問題，不能暢所欲言，未免有點隔靴搔癢。寧曾詬病某些亞美學者過分保護亞美社群形象，以致畫出無形的批評禁區，但儒家影響似乎成了她自己的禁區。又或者寧是美國長大的第二代越南裔，對儒家極端的男尊女卑與「吃人的禮教」之為害，敏感度比較低也說不定（雖然越南也曾受儒家文化的影響）。

另外，書中例子絕大多數是女性作品，但方便解釋時則加插了有關男性的作品，雖然寧亦有辯解，不過，家庭權力結構和規訓方式那些也針對兒子，寧未有詳細說明，只提到性規管限於女兒。當然，這是個非常大的課題，我不以為「蘋果為什麼不是橘子？」類的批評很有用，只是我覺得本書若能對未來相關研究的方向，作出比較多的提示，就更好了。

寧選擇了傅柯的理論架構，把倫常關係解構，小心翼翼地把焦點移離父母的個人心理與道德；這可以是非常有力的思想工具。上述的暑期班學期末，一天我讓學生討論他們從這門課學了什麼有意義的概念；下課後，一個平常很少發言的華裔男同學走過來對我說：他很高興學到《忘恩負義》導論第一節中「結構上的暴力」（structural violence）與「刻意為之的暴力」（inflictive violence）底分別，明白以前對父母的嚴厲管教生出怨懟，是把兩者混淆了。看到他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很感動，覺得如果教了一個夏天只觸動這麼一個學生，多辛苦都值得了。法諺曰 Tout comprendrec’est tout pardonner：明白一切就是饒恕一切，信焉！但是，選擇了傅柯的理論架構，後果之一就是摒除了靈性的語言。在這方面，黃心雅教授給我和我的學生一個大禮物：她以誠懇而開放的態度，一再指出「愛」的重要，《忘恩負義》缺少的正是愛的語言。我相信寧喬艾玲非常明白愛是什麼，並有愛的胸懷，不然也寫不出這樣明顯超越了怨憤和自憐的作品。不過，向讀者提醒愛的重要是不嫌多的。把愛的部分，從摻雜了種種人性弱點的動機和行為區分出來，是親子雙方一生都要做的功課。

總的來說，《忘恩負義》實在是值得一般讀者一讀的好作品。當然，它畢竟是文學∕文化批評的專業著作，難免有學術用語，乍看會以為內容艱澀枯燥。不過，譯者已準備好中英對照的學術用語表，並在正文中適時加上注解，也備有作者及批評家的中英對照人名表，希望對讀者有幫助。當你過了開頭的坎，你會發覺《忘恩負義》其實是很引人入勝的。